贺新郎·老去相如倦
老去相如倦。向文君、说似而今,怎生消遣?衣袂京尘曾染处,空有香红尚软。料彼此、魂消肠断。一枕新凉眠客舍,听梧桐疏雨秋风颤。灯晕冷,记初见。楼低不放珠帘卷。晚妆残,翠蛾狼藉,泪痕凝脸。人道愁来须殢酒,无奈愁深酒浅。但托意焦琴纨扇。莫鼓琵琶江上曲,怕荻花枫叶俱凄怨。云万叠,寸心远。
这首诗属于: 艳遇
译文及注释
译文
我似相如,君似文君。相如如今老了,常感精力不济,请问文君,我们现在如此穷困潦倒、疲惫不堪,今后的日子该如何打发呢?回顾当年我们一起赴京居住过的地方,恐怕至今还留着我们依红偎翠恩爱相处的痕迹吧。想想你我那时的情景,怎不让人魂销肠断地悲伤呢?那时,我们在充满凉意的客舍中同眠共枕,一起聆听秋天的绵绵细雨敲打窗外梧桐树叶的响声。眼前昏暗摇曳的烛火中,我们初见时的情景总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看如今,在这低矮的楼阁中,帘幕无精打采地低垂着,你晚妆脱落,一脸憔悴,首饰、器物摆放得一片狼藉,泪水挂满了你的脸庞。人们都说,忧伤可用酒来驱散,可无奈的是我们的忧伤那么深重,而酒却这么薄浅,怎么能消解我们的愁苦呢?为解忧我们能做的只有弹几下焦尾琴,摇几下细绢扇而已。我告诉你,千万不要到江边弹奏那凄切的琵琶曲,我真怕会招惹得荻花也跟我们一起伤心,枫叶也和我们一起凄怨。云海层层高如山,但怎能比得上我们心中积压着的那么多的伤感?
注释
相如:西汉文人司马相如,此指作者。
文君:即卓文君,此指作者在客舍所遇的一歌妓。消遣:消解,排解。
衣袂京尘曾染处:指自己在京城艰苦谋生。
空有香红尚软:意为自己漂泊多年只落得歌楼妓馆中的风流名声。香红,指代歌妓。
翠钿狼藉:此指歌妓身上杂乱地穿戴一些首饰。狼藉,杂乱的样子。
酒:醉酒。
焦琴:琴名,即焦尾琴。《后汉书·蔡邕传》:“吴人有烧桐以爨者,邕闻火烈之声,知其良木,因请而裁为琴,果有美音,而其尾犹焦,故时人名曰焦尾琴焉。”
琵琶江上曲:指白居易《琵琶行》:“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
云万叠:形容云海苍茫辽远之貌。
参考资料:
1、 周密 .绝妙好词注评 :凤凰出版社 ,2008年12月 .赏析
这首词写贫士失职之悲,却巧妙地把一个歌楼商女的飘零身世打并其中,加以映衬烘托,笔极曲折,意极凄怨,缠绵悱恻,哀感无端。此词可与白居易诗《琵琶行》并读,两者虽立意和主旨都有所不同,但失意文人与沦落商女的情节模式极为相似。
“老去”三句,起笔斩绝,将一种黯然的心境,劈头点出,直贯篇末。卓文君慧眼识英才,与司马相如结成美眷,本是文坛的佳话。刘过却用来与形容他们的穷途邂逅,除了某种惺惺相惜的心情而外,恐怕更多的还是自嘲和悲凉。一个“倦”字包含了说不清的挫折与酸辛。“说似”犹“说与”,即“与说”。同她说到此时的落魄,怎样才能排遣掉胸中的郁闷呢?文士失职感,英雄失路之悲,于此尽现。“衣袂”二句逆插而入,以虚间实,引入一段帝京往事的回忆。
刘过自公元1186年(宋孝宗淳熙十三年)离家赴试已快七年,这期间他曾应试求仕,也曾伏阙上书,几年奔走,一事无成。临安都城,留在他记忆里的不过是一身尘垢和在衣袂上的残红而已。“香红尚软”,借指当年倚红偎翠、秦楼楚馆的冶游生活句子香艳。可是一经“京尘”的铺垫,就变得凄艳入骨。句中连用“曾”、“空”、“尚”三个虚字转折提顿,笔势峭折而意有余悲了。刘过是一个以天下为己任的志士,他同那种“名士无家多好色”的浪漫文人是不同的。他混迹青楼,是为了排解和麻痹那种“报国有心,请缨无路”的痛苦,在红巾翠袖的抚慰中得到些许人生的温暖。
其实,他从没有过真正的欢悦。“彼此”句小作绾结,此时一个是应举无成的青衫士子,一个是孑然一身的半老徐娘,都是生活的失败者和失意者。此时相对,实在是令人肠断魂消。“一枕”四句实情实境:窗外是愁人的梧桐秋雨,室内是摇曳的如豆青灯。两个苦命人就这样在一起相濡以沫。
过片四句紧承前结的词意,将“初见”时的居处情态用琐笔描出。“楼低不放珠帘卷”(不放,不让之意),珠帘不卷,恐人窥视也。一个“低”字见出楼居之寒伧来。“晚妆”,本是展示女性美的重要手段,对于以色事人的商女来说,更要以此邀宠。可是词里的女主人竟是黛眉狼藉,泪痕满面,这不是在风月场中的卖笑,而是在同病相怜时倾诉破碎的心声。“人道”三句,层层笔势曲折,层层推进。人们说饮酒可以浇愁,可是酒力太小,奈何不得这深重的愁苦。“愁深酒浅”四字重逾千斤,让人深味那不尽的哀愁。那么,怎么办呢?“但托意焦琴纨扇”,就是作者为自己所开列的解脱之方。他试图从历史和哲理的角度去寻取慰藉和超脱。“焦琴”,即“焦尾琴”,喻指良材之被毁弃。《后汉书·蔡邕传》:“吴人有烧桐以爨者。邕闻火烈之声,知其为良木,因请而裁为琴,果有美音,其尾犹焦。”“纨扇”,指恩爱之易断绝。班婕妤被谮,退处长信宫,赋诗以自诉哀衷。中有“新裂齐纨素”、“裁成合欢扇”、“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之语。作者用这两个典故自比,生动贴切,抒发自己怀才不遇,报国无门的悲慨。“莫鼓”二句从白居易《琵琶行》中化出。谪宦九江的青衫司马与沦为商妇的长安故倡,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相遇。他们同是天涯沦落人,自然容易引起共鸣,唤起温柔的怜悯来。刘过此时的处境与白相似,这样用典真如天造地设,精当无比。歇拍两句“云万叠,寸心远”,于凄咽中翻出激昂的异响。这是借万叠之云山,抒寸心之积郁,一种将身许国的壮怀远抱都于此六字中汩汩流出,情景融会,意象深远,是非常精彩的结笔。真正的志士永远不会屈从于冷酷的现实,他在温柔中得到片刻的抚慰后,将继续奋发前行,去实现他澄清四海、匡复天下的理想。
参考资料:
1、 唐圭璋等著 .《唐宋词鉴赏辞典》(南宋·辽·金卷) :上海辞书出版社 ,1988年版 :第1682-1684页 .创作背景
公元1192年(宋光宗绍熙三年),当时刘过已三十九岁。这年秋天,他去宁波(四明)参加选拔举人的牒试,又遭黜落。失意中邂逅了一位半老徐娘式的商女。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沧桑感,使他们的心接近了。于是写下了这首著名的《贺新郎》相赠。作者简介
刘过
刘过(1154~1206)南宋文学家,字改之,号龙洲道人。吉州太和(今江西泰和县)人,长于庐陵(今江西吉安),去世于江苏昆山,今其墓尚在。四次应举不中,流落江湖间,布衣终身。曾为陆游、辛弃疾所赏,亦与陈亮、岳珂友善。词风与辛弃疾相近,抒发抗金抱负狂逸俊致,与刘克庄、刘辰翁享有“辛派三刘”之誉,又与刘仙伦合称为“庐陵二布衣”。有《龙洲集》、《龙洲词》。
交契稼轩
刘过与辛弃疾交往颇深,后世传为佳话,宋元笔记中就有多段二人交游的逸事。元人蒋正子的《山房随笔》细述了他们相识的过程:辛弃疾在浙东为帅时,刘过慕名而来欲结交,门房见刘过只是一介布衣,势利眼发作,坚决不让其入内。刘过愤然与门房争执,辛弃疾听见声音召门房问话,门房不免加油添醋地说刘过是非,辛弃疾大怒,本想将刘过逐走,幸而此时陆游与陈亮在侧,二人把刘过大大夸奖一番,说他是当世豪杰,善赋诗,不妨一见。辛弃疾这才让刘过进来,斜眼看他,冷冷问:“你能写诗么?”刘过说:“能。”这时席间正上羊腰肾羹,辛弃疾便命他以此为赋,刘过笑道:“天气太冷,我想先喝点酒。”辛弃疾赐酒,刘过接过,大口饮尽,一时手颤,有酒液沥流于怀,辛弃疾就让他以“流”字为韵。刘过随即吟道:“拔毫已付管城子,烂首曾封关内侯。死后不知身外物,也随樽酒伴风流。”辛弃疾闻之大喜,忙请他共尝羊羹,宴罢后还厚赠他不少财物。后来辛弃疾在京口为官,一日大雪,辛率众幕僚登多景楼观雪景,刘过出现时的模样很魏晋,敞着衣襟,穿着拖鞋,懒洋洋地就来了。辛弃疾大概很觉碍眼,有心刁难,便命刘过赋雪,并以“难”字为韵。不想刘过张口即吟道:“功名有分平吴易,贫贱无交访戴难。”辛弃疾赞叹不已,自此二人遂为莫逆之交。
辛刘二人都是性情中人,元人郭宵凤《江湖纪闻》中记载的一则他们交往的趣事颇含几分江湖豪情:刘过欲回乡探望母亲,向辛弃疾告假,辛弃疾知其囊中羞涩,有心相助。是夕,二人微服登倡楼饮酒,正好遇上一位都吏在左拥右抱宴客作乐。都吏并不认得自己的上司的上司辛大帅,自恃财大气粗,叫嚣着要包场,命左右随从把辛刘二人赶出去。二人也不与他相争,哈哈大笑着就回去了。辛弃疾随后称有机密文书要处理,点名要这都吏前来领命,而此刻都吏早已醉倒在温柔乡中,哪里还能连夜赶来。辛弃疾遂决定没收其家产并将其流放以示惩戒,都吏醒来吓出一身冷汗,忙四处托人在元帅面前求情。辛弃疾仍不宽恕,病急乱投医的都吏打听到刘过缺钱,便一咬牙,掏出五千缗奉上,说是为刘过母亲祝寿,再请辛弃疾开恩。辛弃疾却还不答应,摇摇头连说不行,命都吏将祝寿钱翻倍。都吏虽然心痛如刀绞,但也不敢不从命,如数把数额增到万缗,辛弃疾这才放了他一马。宋朝的宰相一月俸禄才三百缗钱而已,可见一万缗在当时是笔不小的巨款,一个小小的都吏能拿一下子出这么多钱充当罚金,显然来源难保干净,辛弃疾此举是劫富济贫,同时也给了这位贪污腐败的小官一记漂亮的双重警告。
然后辛弃疾自己出钱为刘过买了回乡的船,把万缗钱交给他,知道刘过用钱向来大大咧咧,还特意嘱咐说不要像平时那样乱用。刘过大为感动,作了一阕《念奴娇》相赠:“知音者少,算乾坤许大,著身何处。直待功成方肯退,何日可寻归路。多景楼前,垂虹亭下,一枕眠秋雨。虚名相误,十年枉费辛苦。 不是奏赋明光,上书北阙,无惊人之语。我自匆忙天未许,赢得衣裾尘土。白璧追欢,黄金买笑,付与君为主。莼鲈江上,浩然明日归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