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工部蜀中离席
人生何处不离群?世路干戈惜暂分。雪岭未归天外使,松州犹驻殿前军。
座中醉客延醒客,江上晴云杂雨云。
美酒成都堪送老,当垆仍是卓文君。
译文及注释
译文
人生在世,哪里没有与朋友的离别?在战乱年代,短暂的分离也让人依依惜别。
远处雪岭那边朝廷的使臣还稽留天外未归,近处松州一带也还驻扎着朝廷的军队。
座中的醉客们邀请我这清醒的人喝酒,而江水上空明亮的云夹杂着浓黑的雨云,变幻不定,就像现今的社会局势动荡不安。
已经老大无成了,在这成都里面的美酒还真可以用来度过晚年,更何况有像卓文君这样的美女当垆卖酒。
注释
杜工部:即杜甫。因杜甫被授有检校工部员外郎官衔,因此人称杜工部。这里表明是模仿杜诗风格,因而以“蜀中离席”为题。
离群:分别。《礼记·檀弓》:“吾离群而索居,亦已久矣。”
雪岭:即大雪山,一名蓬婆山,主峰名贡嘎山,在今四川西部康定县境内,其支脉绵延于四川西部,被称为大雪山脉。唐时为唐与吐蕃边境。杜甫《岁暮》:“烟尘犯雪岭,鼓角动江城。”又《严公厅宴同咏蜀道画图得空字》:“剑阁星桥北,松州雪岭东。”
天外使:唐朝往来吐蕃的使者。
松州:唐设松州都督府,属剑南道,治下所辖地面颇广,治所在今四川省阿坝藏族自治州内。因西邻吐蕃国,是唐朝西南边塞,故长有军队驻守。
殿前军:本指禁卫军,此借指戍守西南边陲的唐朝军队。
延:请,劝。
醒客:指作者自己。
晴云杂雨云:明亮的晴云夹杂着雨云,这里是比喻边境军事的形势变幻不定。
送老:度过晚年。
当垆:面对酒垆,指卖酒者。
卓文君:汉代女子,因与司马相如相爱而被逐出家门,而后卓文君在临邛(qióng)亲自当垆卖酒。此处用卓文君喻指卖酒的女子。
参考资料:
1、 李志敏.《唐诗名篇鉴赏 超值珍藏版》.北京市:京华出版社,2011.05:314-315 2、 杨佐义.《全唐诗精选译注》.长春市:长春出版社,2000.01.:496-497赏析
李商隐此诗继承了杜甫诗的风格,把时事引入传统的酬赠之作,恢复并发展了杜甫七律感时伤世和忧国忧民这种诗歌风格。
诗歌一开头就是一个反诘句:“人生何处不离群?世路干戈惜暂分。”这句的前半句泛言人生离别的普遍和平常,让读者在诘问中有所思考:人生有多少悲欢离合,个人的命运又是怎样身不由己。诗人虽然有着无尽的感叹,但是调子并不悲伤。细细体味,诗中还隐含着这样的意思:既然人生离别在所难免,不如以旷达处之。后半句笔锋一转,转到“世路干戈”这个大背景上,道出在干戈中离别的沉重感伤,思路跳跃奔腾,“大开大合,矫健绝伦”。如此读来,不仅曲折顿挫、气势雄放,而且自然地引出下文的伤时感世之情,可谓落笔不凡。
“雪岭未归天外使,松州犹驻殿前军”,这两句紧承上文的“世路干戈”,写出了当前的动荡局势。当时唐王朝和吐蕃、党项经常发生边境争夺战争,朝廷屡派使者处理边境事宜,局势紧张,动荡不安。然而诗人并未将剑拔弩张的战争场景白描出来,而是从侧面含蓄地指出时局的纷乱:使者久久未得回归,可见矛盾一直没有得到解决,局势非常不稳定;而边境处有大军驻扎,也足以想象局势的一触即发。这两句诗气象阔大,感慨深沉,不仅简洁醒目地勾勒出西北边境历年战乱的紧张局面,更饱含着诗人无限忧国伤时之情。
“座中醉客延醒客,江上晴云杂雨云”,这两句从时事转入眼前:宴席上,醉客不断地向醒客敬酒;远处的江面上,晴云夹杂着雨云,也不知道天气会如何。看着人们只顾互相劝酒,诗人不免感慨万端。诗人用“醉客"来指饯行席上的醉者,同时暗喻其为浑浑噩噩、不关心国事的庸碌之辈。此处是暗用了《楚辞·渔父》屈原的诗句:“举世皆浊而我独清,众人皆醉而我独醒。”此时此刻,有谁能够理解自己忧国伤乱的心情呢,这些忧虑只能自己慢慢地咀嚼了。“晴云”、“雨云”也不仅仅是指天气的变幻不定,更是比喻社会局势的动荡不安,透露出诗人的无限忧虑。该句中“醉客”对“醒客”,“晴云”对“雨云”,不仅造句工整巧妙,富有音韵之美,更是运用了一语双关的修辞手法,因此显得意义丰厚。除此以外,这还是“当句对”,即不但上下旬互相对仗,而且每句当中又自为对仗。这种手法始创于杜甫,如杜甫《闻官军收河南河北》的“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但成熟、定型却在李商隐,他的诗歌中有大量的类似之作,如“纵使有花兼有月,可堪无酒又无人”,“池光不定花光乱,日气初涵露气干”等,都用了这种手法。
“美酒成都堪送老,当垆仍是卓文君”,末联紧扣“蜀中离席”的诗题,话题仍回到饯别。有人说这是主人留客之语,如此美好的成都生活,何忍远离。但是实则“美酒”、“卓文君”这些陈述,看似宽慰或向往美好的生活,却是反衬诗人生活漂泊,家国无依的沉重心情。同时又暗指时事堪悲,一些人却沉迷于于酒色,流连忘返,着实让人不齿。从表面看是赞美,但实际上蕴含着诗人对“醉客”的婉讽。另外,在最后一句中用上卓文君这个典故,也隐约表达了诗人希望在仕途上被重用的思想感情。
全诗看来,诗歌体现了李商隐关怀国事,忧虑时局的政治热情。诗人以矫健凄婉的笔力表达了一种深沉凝重的思想。诗歌的艺术也颇显精密,世路干戈,朋友离别是总起,下面写“干戈”而感伤时势,接着写“离群”而感伤别离,结尾却因浓重的忧时情怀而超越了个人的离群之别。全诗脉络精细,变化重重,颇具韵味。这也是李商隐极意学习杜诗的地方。
王安石曾指出,唐朝人学习杜甫而真正得到杜诗神韵的就只有李商隐一人而已。李商隐在该诗中把时事之感融人酬答唱和之中,将抒情、叙事紧紧融合在一起,气势宏大,情韵深厚,笔力雄健,结构上参差错落,富于变化。诗的风格沉郁顿挫,苍劲雄迈,与杜甫晚年的七律,如《恨别》、《登楼》、《秋兴八首》等诗很相近,而与诗人描写爱情的《无题》那种隐微幽深、凄婉动情的风格大有不同。不过,李商隐此诗,并非单纯的模拟,更有自己的特色,诗歌中融入了较多的个人身世之感。其体情之入骨,用情之深挚,是他一以贯之的风格。
参考资料:
1、 武略.《中国古典诗词精品赏读 李商隐》.北京市:五洲传播出版社,2005.10:91-93创作背景
宣宗大中五年(公元851年),东川节度使柳仲郢辟李商隐为节度使府书记、检校工部郎中,直到大中六年(公元852年)春天,事毕,李商隐即将返回梓州,于是在临行饯别的宴席上写了此诗。作者简介
李商隐
李商隐,字义山,号玉溪(谿)生、樊南生,唐代著名诗人,祖籍河内(今河南省焦作市)沁阳,出生于郑州荥阳。他擅长诗歌写作,骈文文学价值也很高,是晚唐最出色的诗人之一,和杜牧合称“小李杜”,与温庭筠合称为“温李”,因诗文与同时期的段成式、温庭筠风格相近,且三人都在家族里排行第十六,故并称为“三十六体”。其诗构思新奇,风格秾丽,尤其是一些爱情诗和无题诗写得缠绵悱恻,优美动人,广为传诵。但部分诗歌过于隐晦迷离,难于索解,至有“诗家总爱西昆好,独恨无人作郑笺”之说。因处于牛李党争的夹缝之中,一生很不得志。死后葬于家乡沁阳(今河南焦作市沁阳与博爱县交界之处)。作品收录为《李义山诗集》。
人品辩诬
李商隐生活的年代正是李唐王朝江河日下,社会动荡不安,政治腐败的晚唐前期。社会病态纷呈,矛盾重重。李商隐出生于一个小官宦之家。少年丧父,他协助母亲千里迢迢带着父亲的灵柩归里。弱小孤男,撑持门面,佣书贩舂,备尝艰辛。家境困厄,不费学业,16岁即以文章知名于文士之间,先得白居易赏识,再得令狐楚知遇,对其培植奖掖。然科场不公,五考方得一第;官场污浊,十年不离青袍。就婚王氏夫妻恩爱情笃,却给仕途带来厄运,致使终生处在牛李党争的夹缝之中,说不清,道不明,受尽夹板气。虽苦苦挣扎,也无法摆脱人际关系这张无形的罗网,致使他“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
李商隐就生活在这样动荡不安的社会大环境中,本人又遭逢种种不幸。但他从未向命运低头,一直在拼命抗争。他的精美绝伦的诗文便是抗争与控诉的记录。他是一个至情至性,重情重义,很有骨气的正人君子,绝非是势利轻浮不讲信义的轻薄小人。只要认真考察几件事,便可以真正理解李商隐的政治品质和生活品质,而正是这两个方面使他蒙受了不白之冤。
先说政治品质。此方面之关节点则在于所谓的“去牛就李”的问题。李商隐受知于令狐楚,令狐父子对李商隐有恩,这是毫无疑问的。令狐楚终生都非常器重爱护这个才华横溢的青年,临死时还将写《遗表》的任务交给他,可谓知遇至深。然终商隐之世,观其所有诗文,对令狐楚始终充满着感激之情,绝无半字微词。无论是从史传所载还是从商隐诗文内证来看,商隐平生未作一件有负令狐家之事,何背恩之有?就婚王氏,纯属个人婚姻选择问题,王茂元当时亦非朝廷要员,其实也没有明显的党派倾向,又何能谈得上“去牛就李”?
当两党激烈斗争之时,每当发生大的人事关系变动,李商隐没有一次趋炎附势去攀附得势者。相反,他总是同情那些失势被整之人。牛党中的萧浣,杨嗣复被贬时,他曾前往贬所探望。会昌年间令狐綯失势时,李商隐与他的交往反而密切一些。李德裕被贬之时,李商隐毫无顾忌地为其《会昌一品集》作序,对其政绩人品给予崇高的评价,为一个被当政者严密监视下的下台宰相大唱赞歌,这需要不凡的胆识和气魄。仅此一点,便可看出商隐具有坚持正义,守正不阿,同情弱者,不依附权贵的宝贵品格。晚唐社会,官宦窃柄,扰乱朝纲,牛李党争。勾心斗角,人事纷纭,互相倾轧。李商隐终生关心民生疾苦,在弘农县尉任上,为活狱而不怕得罪上司孙简,不怕丢官,足以显示出他的热血心肠和骨鲠气节,此亦是政治品质之大节。
再说生活品质。李商隐在就婚王氏之前确实有过恋爱经历。他与柳枝、宋华阳都相恋过,而且恋得非常痴情。但当他与王氏结婚之后,对爱情却颇为专一执着,未有窃玉偷香之事。他与妻子的感情很深笃。王氏死后,商隐在梓州幕府时,府主同情他鳏居清苦,要把才貌双佳的年轻乐伎张懿仙赐配给他。当时商隐正值中年,丧妻逾岁,续弦亦在情理之中,但商隐因思念亡妻而婉言谢绝,独居至死。妻亡之后尚能如此钟情自守,妻在之时更无可能轻佻放浪。商隐非轻薄之徒。
至情至性的作品方能打动读者。只有具有赤子之心,热爱生活,关心现实与人生的作家,只有具有高尚品格的作家,才可能创作出反映社会主流与本质的至情至性的作品。品格卑污低劣的人无论如何也写不出格调高尚感人肺腑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