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居

作者: 屈原 朝代: 先秦

  屈原既放,三年不得复见。竭知尽忠而蔽障于谗。心烦虑乱,不知所从。乃往见太卜郑詹尹曰:“余有所疑,愿因先生决之。”詹尹乃端策拂龟,曰:“君将何以教之?”

  屈原曰:“吾宁悃悃款款,朴以忠乎,将送往劳来,斯无穷乎?

  “宁诛锄草茅以力耕乎,将游大人以成名乎?宁正言不讳以危身乎,将从俗富贵以偷生乎?宁超然高举以保真乎,将哫訾栗斯,喔咿儒儿,以事妇人乎?宁廉洁正直以自清乎,将突梯滑稽,如脂如韦,以洁楹乎?

  “宁昂昂若千里之驹乎,将泛泛若水中之凫,与波上下,偷以全吾躯乎?宁与骐骥亢轭乎,将随驽马之迹乎?宁与黄鹄比翼乎,将与鸡鹜争食乎?

  “此孰吉孰凶?何去何从?

  “世溷浊而不清:蝉翼为重,千钧为轻;黄钟毁弃,瓦釜雷鸣;谗人高张,贤士无名。吁嗟默默兮,谁知吾之廉贞!”

  詹尹乃释策而谢曰:“夫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物有所不足,智有所不明;数有所不逮,神有所不通。用君之心,行君之意。龟策诚不能知此事。”

这首诗属于: 励志 古文观止 品格 楚辞

译文及注释

译文一
屈原(被)流放了,三年不再能见(到国王)。(他)竭尽智慧用尽忠心,却被谗言遮挡和阻隔。(他)心情烦闷思想混乱,不知道何去何从。就前往拜见太卜郑詹尹说:“我有所疑惑,希望由先生您来决定。”詹尹就摆正蓍草拂净龟壳说:“您有什么赐教的啊?”
屈原说:“我是宁愿忠实诚恳,朴实地忠诚呢,还是迎来送往,而使自己不会穷困呢?
“是宁愿凭力气除草耕作呢,还是游说于达官贵人之中来成就名声呢?是宁愿直言不讳来使自身危殆呢,还是跟从习俗和富贵者来偷生呢?是宁愿超然脱俗来保全(自己的)纯真呢,还是阿谀逢迎战战兢兢,咿咿喔喔(语无伦次地谄言献媚)来巴结妇人呢?是宁愿廉洁正直来使自己清白呢,还是圆滑求全,像脂肪(一样滑)如熟皮(一样软),来谄媚阿谀呢?
“是宁愿昂然(自傲)如同(一匹)千里马呢,还是如同(一只)普普通通的鸭子随波逐流,偷生来保全自己的身躯呢?
“是宁愿和良马一起呢,还是跟随驽马的足迹呢?是宁愿与天鹅比翼齐飞呢,还是跟鸡鸭一起争食呢?
“这些选择哪是吉哪是凶?应该何去何从?
“(现实)世界浑浊不清:蝉翼被认为重,千钧被认为轻;黄钟被毁坏丢弃,瓦锅被认为可以发出雷鸣(般的声音);谗言献媚的人位高名显,贤能的人士默默无闻。可叹啊沉默吧,谁知道我是廉洁忠贞的呢?”
詹尹便放下蓍草辞谢道:“所谓尺有它不足的地方,寸有它的长处;物有它不足的地方,智慧有它不能明白的问题;卦有它算不到的事,神有它显不了灵的地方。您(还是)按照您自己的心,决定您自己的行为(吧)。龟壳蓍草实在无法知道这些事啊!”

译文二
屈原被流放后,三年没能再见楚怀王。他竭尽智慧效忠国家,却被谗言谤语把他和君王遮蔽阻隔。他心烦意乱,不知如何是好。于是去见太卜郑詹尹问卜说:“我对有些事疑惑不解,希望通过您的占卜帮助我分析判断。”郑詹尹就摆正蓍草、拂去龟甲上的灰尘,问道:“先生有何见教?”
屈原说:“我宁可诚恳朴实、忠心耿耿呢,还是迎来送往、巧于逢迎而摆脱困境?宁可垦荒锄草勤劳耕作呢,还是交游权贵而沽名钓誉?宁可毫无隐讳地直言为自己招祸呢,还是顺从世俗贪图富贵而苟且偷生?宁可鹤立鸡群而保持正直操守呢,还是阿谀逢迎、强颜欢笑以侍奉那位妇人?宁可廉洁正直以保持自己的清白呢,还是圆滑诡诈、油滑适俗、趋炎附势?宁可像志行高远的千里驹呢,还是像浮游的野鸭随波逐流而保全自身?宁可与骐骥并驾齐驱呢,还是追随那劣马的足迹?宁可与天鹅比翼高飞呢,还是同鸡鸭在地上争食?上述种种,哪个是吉哪个是凶,哪个该舍弃哪个该遵从?现在的世道混浊不清:认为蝉翼是重的,千钧是轻的;黄钟大吕竟遭毁弃,瓦釜陶罐却响如雷鸣;谗佞小人嚣张跋扈,贤明之士则默默无闻。唉,沉默吧,谁人能知我廉洁忠贞的心哪!”
郑詹尹于是放下蓍草抱歉地说:“尺比寸长但也有短处,寸比尺短却也有它的长处;世间万物都有不完善的地方,人的智慧也有不明了的时候;术数有占卜不到的事情,天神也有难解之理。请您花心思实行您的主张吧,龟甲和蓍草实在不知如何破解您的疑惑!”

注释
放:放逐。
复见:指再见到楚王。
蔽障:遮蔽、阻挠。
太卜:掌管卜筮的官。
因:凭借。
端策:数计蓍草;端,数也。拂龟:拂去龟壳上的灰尘。
悃(kǔn)悃款款:诚实勤恳的样子。
送往劳来:送往迎来。劳(láo),慰劳。
大人:指达官贵人。
偷生:贪生。
超然:高超的样子。高举:远走高飞。保真:保全真实的本性。
哫訾(zú zī):以言献媚。栗斯:阿谀奉承状。栗:恭谨,恭敬。斯:语助词。喔咿儒儿(ní):强颜欢笑的样子。妇人:指楚怀王的宠姬郑袖,她与朝中重臣上官大夫等人联合排挤馋毁屈原。
突梯:圆滑的样子。滑稽(gǔ jī):一种能转注吐酒、终日不竭的酒器,后借以指应付无穷、善于迎合别人。如脂如韦:谓像油脂一样光滑,像熟牛皮一样柔软,善于应付环境。洁楹:度量屋柱,顺圆而转,形容处世的圆滑随俗。洁,借为"絜(xié)",《楚辞补注》引《文选》亦作"絜"。
昂昂:昂首挺胸、堂堂正正的样子。
泛泛:漂浮不定的样子。凫(fú):水鸟,即野鸭。此字下原有一"乎"字,据《楚辞补注》引一本删。
亢轭(kàng'è):并驾而行。亢,同"伉",并也;轭,车辕前端的横木。
驽(nú)马:劣马。
宁与黄鹄比翼乎:黄鹄(hú):天鹅;比:旧读bì。
鹜:鸭子。
溷(hùn混)浊:肮脏、污浊。
千钧:代表最重的东西。古制三十斤为一钧。
黄钟:古乐中十二律之一,是最响最宏大的声调。这里指声调合于黄钟律的大钟。
瓦釜:陶制的锅。这里代表鄙俗音乐。
高张:指坏人气焰嚣张,趾高气扬。
谢:辞谢,拒绝。
数:卦数。逮:及。

纠错

赏析

《卜居》是《楚辞》篇名。王逸认为屈原所作﹐朱熹从其说。近世学者多认为非屈原作﹐但也还不能作定论。篇中写屈原被放逐﹐“三年不得复见”﹐为此心烦意乱﹐不知所从﹐就前去见太卜郑詹尹﹐请他决疑。屈原先述世道不清﹑是非善恶颠倒的一连串疑问﹐然后詹尹表示对这些疑问“龟策诚不能知事”﹐只好说“用君之心﹐行君之意”。显然﹐《卜居》并非真的问卜决疑之作﹐只不过设为问答之语﹐以宣泄作者的愤世嫉俗之意而已。篇中多用譬喻﹐如“蝉翼为重﹐千钧为轻。黄钟毁弃﹐瓦釜雷鸣”等﹐形像鲜明﹐而且音节嘹亮﹐对比强烈﹐体现了激愤的情绪。就形式而言﹐《卜居》全篇用对问体﹐凡提八问﹐重重叠叠而错落有致﹐决无呆板凝滞之感。后世辞赋杂文中宾主问答之体﹐实即滥觞于此。

《卜居》记述了屈原对人生道路的坚定选择,显示了一位伟大志士身处黑暗世道的铮铮风骨。也许因为构成全文主体的,乃是诗人自己言论的缘故吧,后世往往又直指其作者为屈原。 即使是伟大的志士,也并非总是心境开朗的。不妨可以这样说:正是由于他们的个人遭际,关联着国家民族的命运,所以心中反而更多不宁和骚动。其痛苦、愤懑的抒泻,也带有更深切的内涵和远为强烈的激情。 屈原正是如此。当他在《卜居》中出现的时候,已是强谏遭斥、远放汉北的“三年”以后。“忠而被谤”,能无哀愤?“既放”在外而找不到报效家国之门,能不痛苦得“心烦虑乱,不知所从”?本文开篇描述他往见郑詹尹时的神思萧散之状,正告诉读者:一种怎样深切的痛苦和骚动,在折磨着这位哲人的心灵。

这痛苦和骚动的展开,便是构成全文主体的卜问之辞。篇目题为“卜居”,可见卜问的是有关安身立命的大问题。而当诗人发出“宁……将……”的两疑之问时,显然伴随着对生平遭际的庄肃回顾。因而诵读这节文字,只有联系屈原的崎岖经历,才能真切地感受到其间的情感推涌和涨落。

“吾宁悃悃款款(勤苦忠厚貌)朴以忠乎?将送往劳来斯无穷乎?”这庄严的回顾,似于是从青年时代的修身立业开始的。思绪悠悠却又突兀而问,平静中带着自信,突兀中夹几分焦虑,表现的是一种志在兴邦,而急于有所作为的青年之思考和选择。接着的“吾宁诛锄草茅以力耕乎?将游大人(权贵)以成名乎?”则又情绪激昂起来,于自信中汩汩涌腾出一派傲气——正如屈原在《桔颂》中就骄傲表述的,他“苏世独立”、“廓其无求”,誓志靠自己的“力耕”,来实现“诛锄”天下“草茅”的壮愿,而决不愿向腐朽的权贵攀附、折腰!这便是青年屈原,在踏上楚国政坛前夕所作出的人生选择。这与当时的许多纨袴子弟,为了实现个人对名位、富贵的企盼,而奔走钻营于王公大人府邸,构成了何其鲜明的对比!

到了“宁正言不讳以危身乎”句的跳出,屈原的思绪,大抵已回顾到他担任楚怀王左徒时期。当时,诗人正以“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道夫先路”(《离骚》)的满腔热忱,投身于振兴楚国、改革朝政的大潮之中,同时也就与朝中的旧贵族势力发生了直接的冲突。卜问中由此滚滚而发的两疑之问,正成了这一冲突景象的惊心写照:一边是屈原的“竭知尽忠”,“入则与王图议国事,以出号令;出则接遇宾客,应对诸侯”(《史记·屈原列传》);一边则是贵族党人的“竞进贪婪”,不惜走后宫“妇人”(怀王之妃郑袖)的门路,以“哫訾栗斯”的阿谈献媚,换取权位和私利。一边是屈原“廉洁正直”,为楚之安危强谏怀王,甘冒“正言不讳以危身”之祸;一边则是贵族党人“突梯滑稽”(圆滑讨好)的巧言令色、颠倒黑白,向屈原施以中伤和谗毁。屈原的遭受迫害和被怀王暴怒“放流”,就正发生在这十数年间。当诗人回顾这一段遭际时,胸中便充塞了无量的悲愤。两疑式的发问,因此挟带着怫郁之气排奡直上,正如阵阵惊雷碾过云霾翻沸的夜天,足令狐鬼鼠魅为之震慑。两种绝然相反的处世哲学的尖锐对立,在这节铺排而出的卜问中,得到了鲜明的表现。

在如此尖锐的对立中,屈原的选择是孤傲而又坚定的:他义无反顾地选择了一条为国为民的献身之路,愿效“骐骥”的昂首前行和“黄鸽”的振翮高翥,而决不屑与野凫“偷生”、与鸡鹜“争食”!但这选择同时又是严峻和痛苦的,因为它从此决定了屈原永不返朝的悲剧命运。忠贞徙倚山野,邪佞弹冠相庆,楚国的航船触礁桅折,楚怀王也被诈入秦身死!处此“溷浊而不清”的世道,诗人能不扼腕啸叹?文中由此跳出了最愤懑、最奇崛的悲呼之语:“蝉翼为重,千钧为轻;黄钟毁弃,瓦釜雷鸣”——谗佞的嚣张、朝政的混乱,用“蝉翼”的变轻为重、“瓦釜”的得意雷鸣喻比,真是形象得令人吃惊!全篇的卜问以此悲呼之语顿断,而后发为 “吁嗟默默兮,谁知吾之廉贞”的怆然啸叹。其势正如涌天的怒浪突然凌空崩裂,又带着巨大的余势跌落。其间该蕴蓄着这位伟大志士,卓然独立、又痛苦无诉的几多哀愤!

这就是构成《卜居》主体的卜问之辞,从形式上看,它简直就是一篇直诘神明的小《天问》。但由于《卜居》所问,均为诗人身历的现实遭际,其情感的抒泻就不像《天问》那般舒徐,而是与自身奋斗道路的选择、蒙谗遭逐的经历一起,沸涌直上、翻折而下,带有了更大的力度。其发问也不同于《天问》的一气直问,而采取了“宁……将……”的两疑方式,在对立铺排中摩奡震荡,似乎表现出某种“不知所从”、须由神明决断的表象。但由于诗人在两疑之问中寓有褒贬笔法,使每一对立的卜问,突际上都表明了诗人的选择立场。如问自身所欲坚守的立身原则,即饰以“悃悃款款”、“超然高举”、“廉洁正直”之词,无须多加探究,一股愿与慨然同风的正气,已沛然弥漫字行之间。对于群小所主的处世之道,则斥之为“偷生”、“争食”,状之为“喔咿儒儿”、“突梯滑稽”,那鄙夷不屑之情,正与辞锋锐利的嘲讽勃然同生。与对千里之驹“昂昂”风采描摹成鲜明对比的,则是对与波上下之凫“氾氾”丑态的勾勒——其间所透露的,不正是对贵族党人处世哲学的深深憎恶和鞭挞之情么?明睿的“郑詹尹”对此亦早已洞若观火,所以他的“释策而谢”,公然承认“数有所不逮,神有所不通”,也正表达了对屈原选择的由衷钦佩和推崇。

寓诗人的选择倾向于褒贬分明的形象描摹之中,而以两疑之问发之,是《卜居》抒泻情感的最为奇崛和独特之处。正因为如此,此文所展示的屈原心灵,就并非是他对人生道路、处世哲学上的真正疑惑,而恰是他在世道溷浊、是非颠倒中,志士风骨之铮铮挺峙。《卜居》所展示的人生道路的严峻选择,不只屈原面对过,后世的无数志士仁人千年来都曾面对过。即使在今天,这样的选择虽然随时代的变化而改换了内容,但它所体现的不坠时俗、不沉于物欲的伟大精神,却历久而弥新,依然富于鼓舞和感染力量。从这个意义上说,读一读《卜居》无疑会有很大的人生启迪:它将引导人们摆脱卑琐和庸俗,而气宇轩昂地走向人生的壮奇和崇高。

简析

这篇文章记述了屈原的一件逸事,屈原被放逐三年之后,往见太卜郑詹尹问卜。无论它的作者是谁,这篇文章都是很有艺术价值与历史价值的。在先秦的典籍里,没有关于屈原的资料,最早为他立传的是西汉司马迁《史记·屈原列传》。也许因为搜集资料的困难,《屈原列传》的史料并不丰赡,倒是太史公与屈原的遭遇颇多相似,故借屈原的遭遇抒发自己的忧愤与怨怒,因此抒情胜于记事。屈原问卜未必实有其事,但屈原对自己的人生遭遇与做人处事的原则的反思却是非常真实的。屈原连设八问,以“宁”“将”两疑方式问卜,给人以不知所从的印象。其实,诗人的设问,与其说是他对人生道路和处世原则的困惑,倒不如说是他对黑白颠倒、清浊混淆的现实的震惊和愤慨。在你死我活的尖锐对立中,愈显出屈原廉洁正直、心性高洁的品格与坚持操守、绝不妥协的斗争精神。对屈原的研究,此文至少可供参考。

全文以屈原问卜开篇,以詹尹“释策而谢”的答语收结,中间以连珠式的对立设问的语句贯穿,文采斐然,往复盘旋,八对设问,一一贯之。虽铺陈夸饰,句式整齐,却不板不散,亦无重复之嫌。气势充沛,感情强烈,体现了大诗人特有的气质。而且,这种体式,对汉赋“设为问答,以显己意”,颇具启发意义,或谓之汉赋之先声亦无不可。

作者简介

屈原

屈原

屈原(约公元前340—公元前278年),中国战国时期楚国诗人、政治家。出生于楚国丹阳秭归(今湖北宜昌)。战国时期楚国贵族出身,任三闾大夫、左徒,兼管内政外交大事。公元前278年秦将白起一举攻破楚国首都郢都。忧国忧民的屈原在长沙附近汩罗江怀石自杀,端午节据说就是他的忌日。他写下许多不朽诗篇,成为中国古代浪漫主义诗歌的奠基者,在楚国民歌的基础上创造了新的诗歌体裁楚辞。他创造的“楚辞”文体在中国文学史上独树一帜,与《诗经》并称“风骚”二体,对后世诗歌创作产生积极影响。

文学成就

著作
屈原是个诗人,从他开始,中华才有了以文学著名于世的作家。他创立了“楚辞”这种文体(也称“骚体”),被誉为“衣被词人,非一代也”。屈原的作品,根据刘向、刘歆父子的校定和王逸的注本,有25篇,即《离骚》1篇,《天问》1篇,《九歌》11篇,《九章》9篇,《远游》《卜居》《渔父》各1篇。据《史记·屈原列传》司马迁语,还有《招魂》1篇。有些学者认为《大招》也是屈原作品;但也有人怀疑《远游》以下诸篇及《九章》中若干篇章非出自屈原手笔。据郭沫若先生考证,屈原作品,共流传下来23篇。其中《九歌》11篇,《九章》9篇,《离骚》、《天问》、《招魂》各一篇。
大体说来,《离骚》《天问》《九歌》可以作为屈原作品三种类型的代表。《九章》《远游》《卜居》《渔父》《招魂》《大招》,其内容与风格可与《离骚》列为一组,大都是有事可据,有义可陈,
重在表现作者内心的情愫。《离骚》是屈原以自己的理想、遭遇、痛苦、热情以至整个生命所熔铸而成的宏伟诗篇,其中闪耀着鲜明的个性光辉,是屈原全部创作的重点。《天问》是屈原根据神话、传说材料创作的诗篇,着重表现作者的学术造诣及其历史观和自然观。《九歌》是楚国祀神乐曲,经屈原加工、润色而成,在人物感情的抒发和环境气氛的描述上,充满浓厚的生活气息。然而是代人或代神表述,并非作者自我抒情,它更多地显示了南楚文学传统的痕迹。《离骚》一组,《九歌》一组,构成了屈原作品的基本风格。

理想
屈原的作品是他坚持“美政”理想,与腐朽的楚国贵族集团进行斗争的实录。他的“美政”理想表现在作品中,就是“举贤而授能兮,循绳墨而不颇”(《离骚》)。所谓“举贤授能”,就是不分贵贱,把真正有才能的人选拔上来治理国家,反对世卿世禄,限制旧贵族对权位的垄断。他还以奴隶傅说、屠夫吕望、商贩宁戚的历史事迹为例,说明了不拘身分选拔人才的合理性。所谓“循绳墨而不颇”,就是修明法度,即法不阿贵,限制旧贵族的种种特权。
屈原虽遭谗被疏,甚至被流放,但他始终以祖国的兴亡、人民的疾苦为念,希望楚王幡然悔悟,奋发图强,做个中兴之主。他明知忠贞耿直会招致祸患,但却始终“忍而不能舍也”;他明知自己面临着许许多多的危险,在“楚材晋用”的时代完全可以去别国寻求出路,但他却始终不肯离开楚国半步。表现了他对祖国的无限忠诚及其“可与日月争光”的人格与意志。
屈原作品和神话有密切关系。许多虚幻的内容就是承袭神话发展而来的。屈原又是关注现实的诗人,作品里反映了现实社会中的种种矛盾,尤以揭露楚国的黑暗政治最为深刻。
屈原作品的风貌和《诗经》明显不同。这与长江流域的民风和黄河流域的民风不同有关。当时,北方早已进入宗法社会,而楚地尚有氏族社会的遗风,民性强悍,思想活泼,不为礼法所拘。所以,抒写男女情思、志士爱国是如此直切,而使用的材料,又是如此丰富,什么都可以奔入笔底。写人神之恋,写狂怪之士,写远古历史传说,写与天神鬼怪游观,一切神都具有民间普通的人性,神也不过是超出常人的人而已。它们使作品显得色泽艳丽,情思馥郁,气势奔放。这样的作品,表现了与北方文学不同的特色。从体制上看,屈原以前的诗歌,不管是《诗经》或南方民歌,大多是短篇,而屈原发展为长篇巨制。《离骚》一篇就有2 400多字。在表现手法上,屈原把赋、比、兴巧妙地糅合成一体,大量运用“香草美人”的比兴手法,把抽象的品德、意识和复杂的现实关系生动形象地表现出来。
在语言形式上,屈原的作品形式上参差错落、灵活多变;语言上采用了大量楚地方言,极富于乡土气息;其方言土语大都经过提炼,辞藻华美,传神状貌,极富于表现力。 屈原作品突破了《诗经》以四字句为主的格局,每句五、六、七、八、九字不等,也有三字、十字句的,句法参差错落,灵活多变;句中句尾多用“兮”字,以及“之”“于”“乎”“夫”“而”等虚字,用来协调音节,造成起伏回宕、一唱三叹的韵致。总之,他的作品从内容到形式都有巨大的创造性。
屈原作品,在楚人建立汉王朝定都关中后,便产生了更大的影响,“楚辞”的不断传习、发展,北方的文学逐渐楚化。新兴的五、七言诗都和楚骚有关。汉代的赋作家无不受“楚辞”影响,汉以后“绍骚”之作,历代都有,作者往往用屈原的诗句抒发自己胸中的块垒,甚至用屈原的遭遇自喻,这是屈原文学的直接发展。此外,以屈原生平事迹为题材的诗、歌、词、曲、戏剧、琴辞、大曲、话本等,绘画艺术中如屈原像、《九歌图》、《天问图》等,也难以数计。所以鲁迅称屈原作品“逸响伟辞,卓绝一世”,“其影响于后来之文章, 乃甚或在《三百篇》(《诗经》)以上”(鲁迅《汉文学史纲要》)。著名诗人郭沫若曾为其编剧《雷电颂》,以纪念其事迹。

作品风格
屈原的作品充满了积极的浪漫主义精神。其主要表现是他将对理想的热烈追求融入了艺术的想象和神奇的意境之中。如《离骚》写他向重华陈辞之后御风而行,他先叩天宫,帝阍闭门不纳;他又下求佚女,佚女恰巧不在那里;他去向宓妃求爱,宓妃却对他无礼;他欲求简狄和二姚,又苦于没有好的媒人去通消息。这种上天入地的幻想与追求反映了屈原在现实中对理想的苦苦探求。此外如《九歌》、《天问》等还采用大量神话和历史传说为素材,其想象之大胆、丰富 ,古今罕有。
除此之外,屈原的作品还以一系列比兴手法来表情达意。如他以鲜花、香草来比喻品行高洁的君子;以臭物、萧艾比喻奸佞或变节的小人;以佩带香草来象征诗人的品德修养 。这种“香草美人”的比兴手法,使现实中的忠奸、美丑、善恶形成鲜明对照,产生了言简意赅、言有尽而意无穷的艺术效果。
屈原是中国文学史上第一位伟大的爱国诗人。是浪漫主义诗人的杰出代表。作为一位杰出的政治家和爱国志士,屈原爱祖国爱人民、坚持真理、宁死不屈的精神和他的人格,千百年来感召和哺育着无数中华儿女,尤其是当国家民族处于危难之际,这种精神的感召作用就更加明显。作为一个伟大的诗人,屈原的出现,不仅标志着中国诗歌进入了一个由集体歌唱到个人独创的新时代,而且他所开创的新诗体——楚辞,突破了《诗经》的表现形式,极大地丰富了诗歌的表现力,为中国古代的诗歌创作开辟了一片新天地。后人也因此将《楚辞》与《诗经》并称为“风、骚” 。“风、骚”是中国诗歌史上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两大优良传统的源头。同时,以屈原为代表的楚辞还影响到汉赋的形成。

墓园

屈原墓位于湖南汨罗市城北玉笥山东5公里处的汨罗山顶。因在2公里范围内有12个高大的墓冢,这些墓冢前立有“故楚三闾大夫墓”或“楚三闾大夫墓”石碑,相传为屈原的“十二疑冢”。屈原墓园附近有3座规模颇大的寺庙,分别是保缘寺、普济寺和普德大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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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章

惜诵
  惜诵以致愍兮,发愤以抒情。
  所作忠而言之兮,指苍天以为正。
  令五帝使折中兮,戒六神与向服。
  俾山川以备御兮,命咎繇使听直。
  竭忠诚而事君兮,反离群而赘肬。
  忘儇媚以背众兮,待明君其知之。
  言与行其可迹兮,情与貌其不变。
  故相臣莫若君兮,所以证之不远。
  吾谊先君而后身兮,羌众人之所仇也。
  专惟君而无他兮,又众兆之所雠也。
  壹心而不豫兮,羌无可保也。
  疾亲君而无他兮,有招祸之道也。
  思君其莫我忠兮,忽忘身之贱贫。
  事君而不贰兮,迷不知宠之门。
  患何罪以遇罚兮,亦非余之所志也。
  行不群以巅越兮,又众兆之所咍也。
  纷逢尤以离谤兮,謇不可释也。
  情沉抑而不达兮,又蔽而莫之白也。
  心郁邑余侘傺兮,又莫察余之中情。
  固烦言不可结而诒兮,愿陈志而无路。
  退静默而莫余知兮,进号呼又莫吾闻。
  申侘傺之烦惑兮,中闷瞀之忳忳。
  昔余梦登天兮,魂中道而无杭。
  吾使厉神占之兮,曰有志极而无旁。
  终危独以离异兮,曰君可思而不可恃。
  故众口其铄金兮,初若是而逢殆。
  惩于羹者而吹齑兮,何不变此志也?
  欲释阶而登天兮,犹有曩之态也。
  众骇遽以离心兮,又何以为此伴也?
  同极而异路兮,又何以为此援也?
  晋申生之孝子兮,父信谗而不好。
  行婞直而不豫兮,鲧功用而不就。
  吾闻作忠以造怨兮,忽谓之过言。
  九折臂而成医兮,吾至今而知其信然。
  矰弋机而在上兮,罻罗张而在下。
  设张辟以娱君兮,愿侧身而无所。
  欲儃徊以干傺兮,恐重患而离尤。
  欲高飞而远集兮,君罔谓汝何之?
  欲横奔而失路兮,盖志坚而不忍。
  背膺牉以交痛兮,心郁结而纡轸。
  擣木兰以矫蕙兮,糳申椒以为粮。
  播江离与滋菊兮,愿春日以为糗芳。
  恐情质之不信兮,故重著以自明。
  矫兹媚以私处兮,愿曾思而远身。

涉江
  余幼好此奇服兮,年既老而不衰。
  带长铗之陆离兮,冠切云之崔嵬,
  被明月兮佩宝璐。
  世混浊而莫余知兮,吾方高驰而不顾。
  驾青虬兮骖白螭,吾与重华游兮瑶之圃。
  登昆仑兮食玉英,与天地兮同寿,
  与日月兮同光。
  哀南夷之莫吾知兮,旦余济乎江湘。
  乘鄂渚而反顾兮,欸秋冬之绪风。
  步余马兮山皋,邸余车兮方林。
  乘舲船余上沅兮,齐吴榜以击汰。
  船容与而不进兮,淹回水而疑滞。
  朝发枉渚兮,夕宿辰阳。
  苟余心其端直兮,虽僻远之何伤。
  入溆浦余儃徊兮,迷不知吾所如。
  深林杳以冥冥兮,乃猿狖之所居。
  山峻高以蔽日兮,下幽晦以多雨。
  霰雪纷其无垠兮,云霏霏而承宇。
  哀吾生之无乐兮,幽独处乎山中。
  吾不能变心而从俗兮,固将愁苦而终穷。
  接舆髡首兮,桑扈臝行。
  忠不必用兮,贤不必以。
  伍子逢殃兮,比干菹醢。
  与前世而皆然兮,吾又何怨乎今之人!
  余将董道而不豫兮,固将重昏而终身!
  乱曰:鸾鸟凤皇,日以远兮。
  燕雀乌鹊,巢堂坛兮。
  露申辛夷,死林薄兮。
  腥臊并御,芳不得薄兮。
  阴阳易位,时不当兮。
  怀信佗傺,忽乎吾将行兮!

哀郢
  皇天之不纯命兮,何百姓之震愆?
  民离散而相失兮,方仲春而东迁。
  去故乡而就远兮,遵江夏以流亡。
  出国门而轸怀兮,甲之鼂吾以行。
  发郢都而去闾兮,怊荒忽其焉极?
  楫齐扬以容与兮,哀见君而不再得。
  望长楸而太息兮,涕淫淫其若霰。
  过夏首而西浮兮,顾龙门而不见。
  心婵媛而伤怀兮,眇不知其所蹠。
  顺风波以从流兮,焉洋洋而为客。
  凌阳侯之汜滥兮,忽翱翔之焉薄。
  心絓结而不解兮,思蹇产而不释。
  将运舟而下浮兮,上洞庭而下江。
  去终古之所居兮,今逍遥而来东。
  羌灵魂之欲归兮,何须臾而忘反。
  背夏浦而西思兮,哀故都之日远。
  登大坟以远望兮,聊以舒吾忧心。
  哀州土之平乐兮,悲江介之遗风。
  当陵阳之焉至兮,淼南渡之焉如?
  曾不知夏之为丘兮,孰两东门之可芜?
  心不怡之长久兮,忧与愁其相接。
  惟郢路之辽远兮,江与夏之不可涉。
  忽若不信兮,至今九年而不复。
  惨郁郁而不通兮,蹇侘傺而含慼。
  外承欢之汋约兮,谌荏弱而难持。
  忠湛湛而愿进兮,妒被离而鄣之。
  尧舜之抗行兮,瞭杳杳而薄天。
  众谗人之嫉妒兮,被以不慈之伪名。
  憎愠惀之修美兮,好夫人之慷慨。
  众踥蹀而日进兮,美超远而逾迈。
  乱曰:
  曼余目以流观兮,冀一反之何时?
  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
  信非吾罪而弃逐兮,何日夜而忘之?

抽思
  心郁郁之忧思兮,独永叹乎增伤。
  思蹇产之不释兮,曼遭夜之方长。
  悲秋风之动容兮,何回极之浮浮。
  数惟荪之多怒兮,伤余心之忧忧。
  愿摇起而横奔兮,览民尤以自镇。
  结微情以陈词兮,矫以遗夫美人。
  昔君与我诚言兮,曰黄昏以为期。
  羌中道而回畔兮,反既有此他志。
  憍吾以其美好兮,览余以其修姱。
  与余言而不信兮,盖为余而造怒。
  愿承閒而自察兮,心震悼而不敢。
  悲夷犹而冀进兮,心怛伤之憺憺。
  兹历情以陈辞兮,荪详聋而不闻。
  固切人之不媚兮,众果以我为患。
  初吾所陈之耿著兮,岂至今其庸亡?
  何独乐斯之謇謇兮?愿荪美之可光。
  望三王以为像兮,指彭咸以为仪。
  夫何极而不至兮,故远闻而难亏。
  善不由外来兮,名不可以虚作。
  孰无施而有报兮,孰不实而有获?
  少歌曰:
  与美人抽思兮,并日夜而无正。
  憍吾以其美好兮,敖朕辞而不听。
  倡曰:有鸟自南兮,来集汉北。
  好姱佳丽兮,牉独处此异域。
  惸茕独而不群兮,又无良媒在其侧。
  道卓远而日忘兮,愿自申而不得。
  望北山而流涕兮,临流水而太息。
  望孟夏之短夜兮,何晦明之若岁?
  惟郢路之辽远兮,魂一夕而九逝。
  曾不知路之曲直兮,南指月与列星。
  愿径逝而未得兮,魂识路之营营。
  何灵魂之信直兮,人之心不与吾心同!
  理弱而媒不通兮,尚不知余之从容。
  乱曰:
  长濑湍流,溯江潭兮。
  狂顾南行,聊以娱心兮。
  轸石崴嵬,蹇吾愿兮。
  超回志度,行隐进兮。
  低徊夷犹,宿北姑兮。
  烦冤瞀容,实沛徂兮。
  愁叹苦神,灵遥思兮。
  路远处幽,又无行媒兮。
  道思作颂,聊以自救兮。
  忧心不遂,斯言谁告兮。

怀沙
  滔滔孟夏兮,草木莽莽。
  伤怀永哀兮,汩徂南土。
  眴兮杳杳,孔静幽默。
  郁结纡轸兮,离慜而长鞠。
  抚情效志兮,冤屈而自抑。
  刓方以为圜兮,常度未替。
  易初本迪兮,君子所鄙。
  章画志墨兮,前图未改。
  内厚质正兮,大人所盛。
  巧倕不斲兮,孰察其拨正。
  玄文处幽兮,矇瞍谓之不章;
  离娄微睇兮,瞽以为无明。
  变白以为黑兮,倒上以为下。
  凤皇在笯兮,鸡鹜翔舞。
  同糅玉石兮,一概而相量。
  夫惟党人之鄙固兮,羌不知余之所臧。
  任重载盛兮,陷滞而不济。
  怀瑾握瑜兮,穷不知所示。
  邑犬之群吠兮,吠所怪也。
  非俊疑杰兮,固庸态也。
  文质疏内兮,众不知余之异采。
  材朴委积兮,莫知余之所有。
  重仁袭义兮,谨厚以为丰。
  重华不可遌兮,孰知余之从容!
  古固有不并兮,岂知其何故也?
  汤禹久远兮,邈而不可慕也?
  惩违改忿兮,抑心而自强。
  离慜而不迁兮,愿志之有像。
  进路北次兮,日昧昧其将暮。
  舒忧娱哀兮,限之以大故。
  乱曰:
  浩浩沅湘,分流汩兮。
  修路幽蔽,道远忽兮。
  怀质抱情,独无匹兮。
  伯乐既没,骥焉程兮。
  民生禀命,各有所错兮。
  定心广志,余何所畏惧兮?
  曾伤爰哀,永叹喟兮。
  世浑浊莫吾知,人心不可谓兮。
  知死不可让,愿勿爱兮。
  明告君子,吾将以为类兮。

思美人
  思美人兮,揽涕而竚眙。
  媒绝路阻兮,言不可结而诒。
  蹇蹇之烦冤兮,陷滞而不发。
  申旦以舒中情兮,志沉菀而莫达。
  愿寄言于浮云兮,遇丰隆而不将。
  因归鸟而致辞兮,羌迅高而难当。
  高辛之灵盛兮,遭玄鸟而致诒。
  欲变节以从俗兮,媿易初而屈志。
  独历年而离愍兮,羌凭心犹未化。
  宁隐闵而寿考兮,何变易之可为!
  知前辙之不遂兮,未改此度。
  车既覆而马颠兮,蹇独怀此异路。
  勒骐骥而更驾兮,造父为我操之,
  迁逡次而勿驱兮,聊假日以须是时。
  指嶓冢之西隈兮,与纁黄以为期。
  开春发岁兮,白日出之悠悠。
  吾将荡志而愉乐兮,遵江夏以娱忧。
  揽大薄之芳茝兮,搴长洲之宿莽。
  惜吾不及古人兮,吾谁与玩此芳草?
  解萹薄与杂菜兮,备以为交佩。
  佩缤纷以缭转兮,遂萎绝而离异。
  吾且儃徊以娱忧兮,观南人之变态。
  窃快在中心兮,扬厥凭而不竢。
  芳与泽其杂糅兮,羌芳华自中出。
  纷郁郁其远蒸兮,满内而外扬。
  情与质信可保兮,羌居蔽而闻章。
  令薜荔以为理兮,惮举趾而缘木。
  因芙蓉而为媒兮,惮褰裳而濡足。
  登高吾不说兮,入下吾不能。
  固朕形之不服兮,然容与而狐疑。
  广遂前画兮,未改此度也。
  命则处幽吾将罢兮,愿及白日之未暮也。
  独茕茕而南行兮,思彭咸之故也。

惜往日
  惜往日之曾信兮,受命诏以昭时。
  奉先功以照下兮,明法度之嫌疑。
  国富强而法立兮,属贞臣而日竢。
  秘密事之载心兮,虽过失犹弗治。
  心纯庞而不泄兮,遭谗人而嫉之。
  君含怒而待臣兮,不清澈其然否。
  蔽晦君之聪明兮,虚惑误又以欺。
  弗参验以考实兮,远迁臣而弗思。
  信谗谀之浑浊兮,盛气志而过之。
  何贞臣之无罪兮,被离谤而见尤。
  惭光景之诚信兮,身幽隐而备之。
  临沅湘之玄渊兮,遂自忍而沉流。
  卒没身而绝名兮,惜壅君之不昭。
  君无度而弗察兮,使芳草为薮幽。
  焉舒情而抽信兮,恬死亡而不聊。
  独障壅而弊隐兮,使贞臣为无由。
  闻百里之为虏兮,伊尹烹于庖厨。
  吕望屠于朝歌兮,宁戚歌而饭牛。
  不逢汤武与桓缪兮,世孰云而知之。
  吴信谗而弗味兮,子胥死而后忧。
  介子忠而立枯兮,文君寤而追求。
  封介山而为之禁兮,报大德之优游。
  思久故之亲身兮,因缟素而哭之。
  或忠信而死节兮,或訑谩而不疑。
  弗省察而按实兮,听谗人之虚辞。
  芳与泽其杂糅兮,孰申旦而别之?
  何芳草之早殀兮,微霜降而下戒。
  谅聪不明而蔽壅兮,使谗谀而日得。
  自前世之嫉贤兮,谓蕙若其不可佩。
  妒佳冶之芬芳兮,嫫母姣而自好。
  虽有西施之美容兮,谗妒入以自代。
  愿陈情以白行兮,得罪过之不意。
  情冤见之日明兮,如列宿之错置。
  乘骐骥而驰骋兮,无辔衔而自载;
  乘泛泭以下流兮,无舟楫而自备。
  背法度而心治兮,辟与此其无异。
  宁溘死而流亡兮,恐祸殃之有再。
  不毕辞而赴渊兮,惜壅君之不识。

橘颂
  后皇嘉树,橘徕服兮。
  受命不迁,生南国兮。
  深固难徙,更壹志兮。
  绿叶素荣,纷其可喜兮。
  曾枝剡棘,圆果抟兮。
  青黄杂糅,文章烂兮。
  精色内白,类任道兮。
  纷緼宜修,姱而不丑兮。
  嗟尔幼志,有以异兮。
  独立不迁,岂不可喜兮?
  深固难徙,廓其无求兮。
  苏世独立,横而不流兮。
  闭心自慎,终不失过兮。
  秉德无私,参天地兮。
  愿岁并谢,与长友兮。
  淑离不淫,梗其有理兮。
  年岁虽少,可师长兮。
  行比伯夷,置以为像兮。

悲回风
  悲回风之摇蕙兮,心冤结而内伤。
  物有微而陨性兮,声有隐而先倡。
  夫何彭咸之造思兮,暨志介而不忘!
  万变其情岂可盖兮,孰虚伪之可长?
  鸟兽鸣以号群兮,草苴比而不芳。
  鱼葺鳞以自别兮,蛟龙隐其文章。
  故荼荠不同亩兮,兰茝幽而独芳。
  惟佳人之永都兮,更统世以自贶。
  眇远志之所及兮,怜浮云之相羊。
  介眇志之所惑兮,窃赋诗之所明。
  惟佳人之独怀兮,折若椒以自处。
  曾歔欷之嗟嗟兮,独隐伏而思虑。
  涕泣交而凄凄兮,思不眠以至曙。
  终长夜之曼曼兮,掩此哀而不去。
  寤从容以周流兮,聊逍遥以自恃。
  伤太息之愍怜兮,气于邑而不可止。
  糺思心以为纕兮,编愁苦以为膺。
  折若木以弊光兮,随飘风之所仍。
  存彷佛而不见兮,心踊跃其若汤。
  抚珮衽以案志兮,超惘惘而遂行。
  岁曶曶其若颓兮,时亦冉冉而将至。
  薠蘅槁而节离兮,芳以歇而不比。
  怜思心之不可惩兮,证此言之不可聊。
  宁溘死而流亡兮,不忍此心之常愁。
  孤子吟而抆泪兮,放子出而不还。
  孰能思而不隐兮,照彭咸之所闻。
  登石峦以远望兮,路眇眇之默默。
  入景响之无应兮,闻省想而不可得。
  愁郁郁之无快兮,居戚戚而不可解。
  心鞿羁而不开兮,气缭转而自缔。
  穆眇眇之无垠兮,莽芒芒之无仪。
  声有隐而相感兮,物有纯而不可为。
  邈漫漫之不可量兮,缥绵绵之不可纡。
  愁悄悄之常悲兮,翩冥冥之不可娱。
  凌大波而流风兮,讬彭咸之所居。
  上高岩之峭岸兮,处雌蜺之标颠。
  据青冥而摅虹兮,遂儵忽而扪天。
  吸湛露之浮源兮,漱凝霜之雰雰。
  依风穴以自息兮,忽倾寤以婵媛。
  冯昆仑以澂雾兮,隐渂山以清江。
  惮涌湍之礚礚兮,听波声之汹汹。
  纷容容之无经兮,罔芒芒之无纪。
  轧洋洋之无从兮,驰委移之焉止?
  漂翻翻其上下兮,翼遥遥其左右。
  氾潏潏其前后兮,伴张驰之信期。
  观炎气之相仍兮,窥烟液之所积。
  悲霜雪之俱下兮,听潮水之相击。
  借光景以往来兮,施黄棘之枉策。
  求介子之所存兮,见伯夷之放迹。
  心调度而弗去兮,刻著志之无适。
  曰吾怨往昔之所冀兮,悼来者之悐悐。
  浮江淮而入海兮,从子胥而自适。
  望大河之洲渚兮,悲申徒之抗迹。
  骤谏君而不听兮,重任石之何益?
  心絓结而不解兮,思蹇产而不释。

九歌·湘夫人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
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袅袅 一作:渺渺)
登白薠兮骋望,与佳期兮夕张。
鸟何萃兮苹中,罾何为兮木上。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荒忽兮远望,观流水兮潺湲。
麋何食兮庭中?蛟何为兮水裔?
朝驰余马兮江皋,夕济兮西澨。
闻佳人兮召予,将腾驾兮偕逝。
筑室兮水中,葺之兮荷盖;
荪壁兮紫坛,播芳椒兮成堂;
桂栋兮兰橑,辛夷楣兮药房;
罔薜荔兮为帷,擗蕙櫋兮既张;
白玉兮为镇,疏石兰兮为芳;
芷葺兮荷屋,缭之兮杜衡。
合百草兮实庭,建芳馨兮庑门。
九嶷缤兮并迎,灵之来兮如云。
捐余袂兮江中,遗余褋兮澧浦。
搴汀洲兮杜若,将以遗兮远者;
时不可兮骤得,聊逍遥兮容与!

离骚

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
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
皇览揆余初度兮,肇锡余以嘉名:
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
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
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
汩余若将不及兮,恐年岁之不吾与。
朝搴阰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惟 通:唯)
不抚壮而弃秽兮,何不改乎此度?
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道夫先路!
昔三后之纯粹兮,固众芳之所在。
杂申椒与菌桂兮,岂惟纫夫蕙茝!
彼尧、舜之耿介兮,既遵道而得路。
何桀纣之猖披兮,夫惟捷径以窘步。
惟夫党人之偷乐兮,路幽昧以险隘。
岂余身之殚殃兮,恐皇舆之败绩!
忽奔走以先后兮,及前王之踵武。
荃不查余之中情兮,反信谗而齌怒。
余固知謇謇之为患兮,忍而不能舍也。
指九天以为正兮,夫惟灵修之故也。
曰黄昏以为期兮,羌中道而改路!
初既与余成言兮,后悔遁而有他。
余既不难夫离别兮,伤灵修之数化。
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
畦留夷与揭车兮,杂杜衡与芳芷。
冀枝叶之峻茂兮,愿俟时乎吾将刈。
虽萎绝其亦何伤兮,哀众芳之芜秽。
众皆竞进以贪婪兮,凭不厌乎求索。
羌内恕己以量人兮,各兴心而嫉妒。
忽驰骛以追逐兮,非余心之所急。
老冉冉其将至兮,恐修名之不立。
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
苟余情其信姱以练要兮,长顑颔亦何伤。
掔木根以结茝兮,贯薜荔之落蕊。
矫菌桂以纫蕙兮,索胡绳之纚纚。
謇吾法夫前修兮,非世俗之所服。
虽不周于今之人兮,愿依彭咸之遗则。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余虽好修姱以鞿羁兮,謇朝谇而夕替。
既替余以蕙纕兮,又申之以揽茝。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怨灵修之浩荡兮,终不察夫民心。
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
固时俗之工巧兮,偭规矩而改错。
背绳墨以追曲兮,竞周容以为度。
忳郁邑余侘傺兮,吾独穷困乎此时也。
宁溘死以流亡兮,余不忍为此态也。
鸷鸟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
何方圜之能周兮,夫孰异道而相安?
屈心而抑志兮,忍尤而攘诟。
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圣之所厚。
悔相道之不察兮,延伫乎吾将反。
回朕车以复路兮,及行迷之未远。
步余马于兰皋兮,驰椒丘且焉止息。
进不入以离尤兮,退将复修吾初服。
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
不吾知其亦已兮,苟余情其信芳。
高余冠之岌岌兮,长余佩之陆离。
芳与泽其杂糅兮,唯昭质其犹未亏。
忽反顾以游目兮,将往观乎四荒。
佩缤纷其繁饰兮,芳菲菲其弥章。
民生各有所乐兮,余独好修以为常。
虽体解吾犹未变兮,岂余心之可惩。
女嬃之婵媛兮,申申其詈予,曰:
「鲧婞直以亡身兮,终然夭乎羽之野。
汝何博謇而好修兮,纷独有此姱节?
薋菉葹以盈室兮,判独离而不服。」
众不可户说兮,孰云察余之中情?
世并举而好朋兮,夫何茕独而不予听?
依前圣以节中兮,喟凭心而历兹。
济沅、湘以南征兮,就重华而敶词:
启《九辩》与《九歌》兮,夏康娱以自纵。
不顾难以图后兮,五子用失乎家衖。
羿淫游以佚畋兮,又好射夫封狐。
固乱流其鲜终兮,浞又贪夫厥家。
浇身被服强圉兮,纵欲而不忍。
日康娱而自忘兮,厥首用夫颠陨。
夏桀之常违兮,乃遂焉而逢殃。
后辛之菹醢兮,殷宗用而不长。
汤、禹俨而祗敬兮,周论道而莫差。
举贤才而授能兮,循绳墨而不颇。
皇天无私阿兮,览民德焉错辅。
夫维圣哲以茂行兮,苟得用此下土。
瞻前而顾后兮,相观民之计极。
夫孰非义而可用兮?孰非善而可服?
阽余身而危死兮,览余初其犹未悔。
不量凿而正枘兮,固前修以菹醢。
曾歔欷余郁邑兮,哀朕时之不当。
揽茹蕙以掩涕兮,沾余襟之浪浪。
跪敷衽以陈辞兮,耿吾既得此中正。
驷玉虬以桀鹥兮,溘埃风余上征。
朝发轫于苍梧兮,夕余至乎县圃。
欲少留此灵琐兮,日忽忽其将暮。
吾令羲和弭节兮,望崦嵫而勿迫。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饮余马于咸池兮,总余辔乎扶桑。
折若木以拂日兮,聊逍遥以相羊。
前望舒使先驱兮,后飞廉使奔属。
鸾皇为余先戒兮,雷师告余以未具。
吾令凤鸟飞腾兮,继之以日夜。
飘风屯其相离兮,帅云霓而来御。
纷总总其离合兮,斑陆离其上下。
吾令帝阍开关兮,倚阊阖而望予。
时暧暧其将罢兮,结幽兰而延伫。
世溷浊而不分兮,好蔽美而嫉妒。
朝吾将济于白水兮,登阆风而绁马。
忽反顾以流涕兮,哀高丘之无女。
溘吾游此春宫兮,折琼枝以继佩。
及荣华之未落兮,相下女之可诒。
吾令丰隆乘云兮,求宓妃之所在。
解佩纕以结言兮,吾令謇修以为理。
纷总总其离合兮,忽纬繣其难迁。
夕归次于穷石兮,朝濯发乎洧盘。
保厥美以骄傲兮,日康娱以淫游。
虽信美而无礼兮,来违弃而改求。
览相观于四极兮,周流乎天余乃下。
望瑶台之偃蹇兮,见有娀之佚女。
吾令鸩为媒兮,鸩告余以不好。
雄鸠之鸣逝兮,余犹恶其佻巧。
心犹豫而狐疑兮,欲自适而不可。
凤皇既受诒兮,恐高辛之先我。
欲远集而无所止兮,聊浮游以逍遥。
及少康之未家兮,留有虞之二姚。
理弱而媒拙兮,恐导言之不固。
世溷浊而嫉贤兮,好蔽美而称恶。
闺中既以邃远兮,哲王又不寤。
怀朕情而不发兮,余焉能忍而与此终古?
索琼茅以筳篿兮,命灵氛为余占之。
曰:「两美其必合兮,孰信修而慕之?
思九州之博大兮,岂惟是其有女?」
曰:「勉远逝而无狐疑兮,孰求美而释女?
何所独无芳草兮,尔何怀乎故宇?」
世幽昧以昡曜兮,孰云察余之善恶?
民好恶其不同兮,惟此党人其独异!
户服艾以盈要兮,谓幽兰其不可佩。
览察草木其犹未得兮,岂珵美之能当?
苏粪壤以充祎兮,谓申椒其不芳。
欲从灵氛之吉占兮,心犹豫而狐疑。
巫咸将夕降兮,怀椒糈而要之。
百神翳其备降兮,九疑缤其并迎。
皇剡剡其扬灵兮,告余以吉故。
曰:「勉升降以上下兮,求矩矱之所同。
汤、禹俨而求合兮,挚、咎繇而能调。
苟中情其好修兮,又何必用夫行媒?
说操筑于傅岩兮,武丁用而不疑。
吕望之鼓刀兮,遭周文而得举。
宁戚之讴歌兮,齐桓闻以该辅。
及年岁之未晏兮,时亦犹其未央。
恐鹈鴃之先鸣兮,使夫百草为之不芳。」
何琼佩之偃蹇兮,众薆然而蔽之。
惟此党人之不谅兮,恐嫉妒而折之。
时缤纷其变易兮,又何可以淹留?
兰芷变而不芳兮,荃蕙化而为茅。
何昔日之芳草兮,今直为此萧艾也?
岂其有他故兮,莫好修之害也!
余以兰为可恃兮,羌无实而容长。
委厥美以从俗兮,苟得列乎众芳。
椒专佞以慢慆兮,樧又欲充夫佩帏。
既干进而务入兮,又何芳之能祗?
固时俗之流从兮,又孰能无变化?
览椒兰其若兹兮,又况揭车与江离?
惟兹佩之可贵兮,委厥美而历兹。
芳菲菲而难亏兮,芬至今犹未沬。
和调度以自娱兮,聊浮游而求女。
及余饰之方壮兮,周流观乎上下。
灵氛既告余以吉占兮,历吉日乎吾将行。
折琼枝以为羞兮,精琼爢以为粻。
为余驾飞龙兮,杂瑶象以为车。
何离心之可同兮?吾将远逝以自疏。
邅吾道夫昆仑兮,路修远以周流。
扬云霓之晻蔼兮,鸣玉鸾之啾啾。
朝发轫于天津兮,夕余至乎西极。
凤皇翼其承旗兮,高翱翔之翼翼。
忽吾行此流沙兮,遵赤水而容与。
麾蛟龙使梁津兮,诏西皇使涉予。
路修远以多艰兮,腾众车使径待。
路不周以左转兮,指西海以为期。
屯余车其千乘兮,齐玉轪而并驰。
驾八龙之婉婉兮,载云旗之委蛇。
抑志而弭节兮,神高驰之邈邈。
奏《九歌》而舞《韶》兮,聊假日以媮乐。
陟升皇之赫戏兮,忽临睨夫旧乡。
仆夫悲余马怀兮,蜷局顾而不行。
乱曰:已矣哉!
国无人莫我知兮,又何怀乎故都!
既莫足与为美政兮,吾将从彭咸之所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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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耳

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寘彼周行。(寘 通:置)
陟彼崔嵬,我马虺隤。我姑酌彼金罍,维以不永怀。
陟彼高冈,我马玄黄。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
陟彼砠矣,我马瘏矣,我仆痡矣,云何吁矣。

关雎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采芑歌

妪乎采芑。
归乎田成子。